熬汤

Helplessly romantic.

[JOJO][仗露] 雨中的鸟巢

★ 交往初期的仗露

★ 不甜不要钱

★ ……不小心变成了14k





回想起来,他一开始没有打算和东方仗助吵架的。然而不巧的是,这个家伙在惹他发火这项技能上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一枝独秀,不管是在交往前还是交往后,都能发挥出始终如一的稳定水准。


于是那个时候的岸边露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摆出一幅冷漠的姿态。即使看到面前的高中生咬紧牙关、一副极力忍耐的表情也并无顾忌,毫不费力地吐出让对方不快的话语。“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了吧,漫画对我而言……”


“‘——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这种事情我已经清楚了,”站在他门口的少年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脱口而出的词句仿佛开始不受控制,“重要到连说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了吗?这几天不管什么时候来找露伴,一直都以同样的方式拒绝我,搞不好以后也会都是这样吧?”


一阵无名火迅速窜上心头,露伴不得不强压住了叫出天堂之门的冲动。“我说了很多次了,”漫画家提高了声音,并没有直接回应仗助的话,只是收紧了按在门把上的手指,“已经不想再重复了,今天没空陪你。”


仗助像是急了眼,上前一步没轻没重地按住了露伴要带上门的手。“平时也没什么,可是就连早就答应好的事情也能毫不犹豫地推掉,”他肩膀颤抖着,轻微的震动感也随之传到了露伴手上,“因为除了漫画以外的一切,对你来说全都可有可无吗?”


倒不是这么说,空气和水还是必要的。还有食物和睡眠,不过关键时刻它们同样可有可无。


“完全正确,东方仗助。因此不管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也绝不会是个例外,”岸边露伴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怒意,近乎傲慢地扬起下颌看了他一眼,“这点你早就清楚了的话,那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原以为马上就要瞬间爆发的仗助,却不自然地退后了一步,放开了原本紧紧拉住露伴的手。一时间他动了动嘴唇,可却没能发出一个音。仿佛一壶水在即将沸到顶点的时刻抑制了物理的惯性,戛然而止地静了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威胁着要降到冰点。


这样可以了吧?露伴这么想道,准备关上门之前无意间最后扫了仗助一眼。


而就在那一刻,就在在露伴看清仗助的神情的瞬间——


他不可思议地、毫无由来地,感到了一丝他日后绝不会承认的后悔。



——《雨中的鸟巢》



今年二十二岁、出道已满六年的天才漫画家岸边露伴坐在自己的工作桌前,以近乎平静的姿态将手中的参考资料往后翻了一页。


然而相当不巧的是,那片书页恰好在他指尖快速地一划,一道口子瞬间绽开,痛感却迟疑了半拍才跟上来。


在试图继续维持了一秒的平静之后,漫画家突然举着那本资料站起身,一边发泄地叫喊着毫无意义的音节,一边将手里的书以最大力气狠狠砸到了地上。


他喘着气,低头凝视着地上的混乱,然后缓缓用单手拎起了书脊。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抬手像刚才那样再砸一遍,可把书翻过来之后,他仅仅是盯着被砸得七歪八扭、半折半衰的书页看了许久。


不知怎么地,浑身的劲儿和气恼仿佛都随着刚才那一下,全都被抽了个干净。


欠缺思考,露伴一边想道,一边干巴巴地试图抚平乱七八糟的书页。可不论是谁,在生气的时候都不会冷静思考的吧?但是这么做还是欠缺思考,尤其是在没人能把这本书完整恢复成前一分钟的模样的时候。


一想到这个,露伴便慢慢把参考资料重新放回了书架,机械地坐回了工作桌前的椅子上。他注视着空白的画稿,钢笔就在手边,可露伴却完全没有拿起来的欲望。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毫无思路的话,那么现在可以说是彻底丧失了作画的心情。


窗外傍晚的天空明明刚才还晴朗着,一时间竟然变得阴云沉沉,屋里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去。


露伴从抽屉里摸索出打火机,点燃了桌上的烛台。火苗一开始的时候还很微弱,不过很快就伸展到了一个指节的高度,在左右轻微抖动摇摆了几下之后,终于保持稳定直立的形态静静地燃烧着,将红色的蜡融为一汪浅浅的烛油。


漫画家盯着明晃晃的橙黄色烛光看了一会儿,火焰随着他的气息摆动着。直到眼睛酸胀、那火苗的样子长久地烙在他的脑中之后,露伴的心情才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儿。


然而正当他的构思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外面早已经不符合天气预报地下起了雨。

 

放在平日,岸边露伴在工作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在意窗外的天气这种小事。一开始他确实还没太注意外面淅淅沥沥的声响,但是没一会儿那些狂躁的雨声就变得难以忽略了,啪嗒啪嗒敲落在窗檐、外面的人行道、还有已经湿答答的树叶上。

 

露伴不知不觉地放下刚刚拿起的笔,走向窗前用手指拨开一小片百叶窗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岸边露伴并不讨厌下雨天,不如说他对进入盛夏之前的短暂雨季还抱有好感。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能想到,一场雨,居然说下就下了起来啊。


从小雨到突然的暴雨,之间像是一点儿过渡的时间都没有。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窗外路边空无一人,就连经过的车也寥寥无几。人行道旁的树一如既往地直挺着,任由狂风吹袭的雨水反反复复无情地拍打着叶片和枝干。他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早已变成一片灰蒙蒙的不真切,可露伴在审视过眼前的景象之后,目光又回到了路边的树上。从露伴二楼窗台的位置能勉强看到树顶,但这样的光线下它也只是一团模糊的树影。


即便如此,他仍不依不饶地注视着那棵树,试图从树干看到树梢,唯独没有看树底。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冲出门去,站在树下看个仔细,而不是在这里,他二楼的窗台前、隔着一帘雨幕。


当然,他没有这么做。露伴下意识地用拇指一遍遍蹭过食指上的割痕,仿佛期望着那微弱的痛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勉强被拨开的窗片好像再也压不住了似的,倏地一下弹过他的手指,注视着那棵树的视线就此终止。


露伴怔了片刻,最终垂下了目光。屋里的烛光映着他只身一人的影子,打在百叶窗上。


一时间,和眼前这一切都毫不相关的某个念头忽然浮了上来——要是他渴望感受的是孤独的真实,那么这一刻就是完美的取材。





几周前的星期五,露伴为了最新漫画的取材起了个大早。在公园的树林里转悠了大半天之后,才心满意足赶在午后往回走。


那时候正好仗助也刚刚下课,偶然间碰到在外面取完材的漫画家,一边笑嘻嘻地说着“真巧啊露伴!”一边就这样缠上了他,甩也甩不掉地一路跟到了家门口。


仗助的步伐带着少年人的轻快和散漫,不徐不疾地与他并肩而行。嘴上试图扯东扯西地说着学校啦、新出的鞋子啦、玩了一周还没有通关的游戏啦,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右手却装作不经意地触碰着露伴的手指。


一开始露伴懒得计较般地放任不理,却没想到高中生竟然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悄悄牵了上去。


喂喂——?露伴刚要开口抱怨,却只感到手被对方提醒般地握了握,还没等露伴反应过来,就听到仗助带着好奇的声音。诶,露伴,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鸟巢啊?原来没有的吧?


什么啊,这家伙转移话题也太差劲了一点吧。这么想着的露伴抬头一看,发现仗助正眯眼盯着人行道边上某棵树的树梢。


顺着仗助的目光看过去,鸟巢倒是真的有,在夏季层层叠叠的树影中,藏匿着一小团深色的杯状物,而且还能看到刚刚归巢的鸟雀扑闪着翅膀。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就连露伴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是哪种鸟类。


这棵树离露伴家门口不远,之前一直没注意到过有什么鸟类筑巢这种事情,不过看样子也是因为季节原因才刚刚建好吧。


突然间来了兴趣的露伴在下面驻足观看了好一会儿,掏出纸笔画了下来之后也不满足,还想要爬上去近距离观察一番。树不高,可是想要爬上去可能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种事情也太丢脸了吧……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爬什么树啊!仗助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结果却发现露伴完全没理会他,在一旁专心研究着如何才能成功地背着画夹带着笔爬到树上。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露伴只听到身后的少年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疯狂钻石一闪而过,少年就已经坐在露伴还够不着的树枝上了。

 

我拉你上来?仗助问道,树下的露伴几乎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爱炫耀的混蛋”,可最后还是握住了疯狂钻石伸出来的手。


为了不过度惊扰他们的观察对象,在树上的两个人没法和鸟巢离得太近,不过这个距离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巢内巢外的构架了。露伴跨坐在树枝上,屏息掏出胸前口袋里的笔在纸上迅速地涂画着。


“哦哦!是这一带比较常见的短翅树莺啊!但是筑巢这么高倒是非常罕有了……”这几天一直在观察鸟类的露伴迅速反应过来。正好连载里有几个画面要画到鸟类相关的内容,所以能够近距离实地观察,可以说是难得的机会。


“啊,是这样吗?”


“嗯,前几天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这种树莺筑巢的时候基本都就地取材,所以是用细草根和小树枝一根一根搭起来的。这样一个巢虽然不大,但为了好好巩固结构,也要花上它们一周左右的时间。”那时的露伴边画边小声说道,尽量不惊动还怯生生站在巢穴附近枝头的鸟儿,更没注意到旁边仗助一瞬间的恍神。


仗助难得没有回应,于是对话就此停滞了。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树上,只有偶尔的鸟鸣和露伴纸笔的沙沙声。


“其实我和露伴,”在片刻的沉默后,露伴突然听到仗助开口小声说道,“大概也和它一样的说。”


和什么一样?原本在勾勒着树莺翅膀的漫画家笔下不经意地一滞,却意识到身边的少年依然保持着注视鸟巢的姿势。


仗助的脸颊带着几乎有些窘迫的红晕,仿佛为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孩子气的比喻感到不好意思:“虽然是用好多不起眼的小树枝搭起来的,但感觉意外地牢固啊。”


枝头微微一颤,他们小小的观察对象飞离树桠的同时,露伴只感到心里一动,仿佛鸟儿飞扑着的翅膀轻轻扫过了他的心脏。


即使手里的画还未画完,但那个瞬间,他却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仗助此时的样子。于是他抬眼望向仗助,未曾料想过会瞧见下午的阳光透过层层繁枝绿叶,飘洒在少年脸颊和肩头。初夏的风刚好在那时拂过枝桠,洋洋洒洒的光斑都在仗助身上跃动着。那双比海波还要动人的蓝色眼睛,也因为掩饰不住的想象而闪闪发亮。带着点傻气,却也充满了少年特有的无限真诚。

 

自己的心跳声一时间清晰可闻,即使还好好地坐在树上,整个人却像踩空了一般地恍惚。用什么画笔也描不出的、亮晶晶的某种心情,像那只原本立在枝头的鸟儿一样,扑棱着飞入夏季的晴空,直到最后远得变成一个小小黑点,隐入天边柔和的云里、风里去了。

 

嘴上虽然念叨着“这是什么傻瓜一样的形容啊”,岸边露伴却也说不出更多打击少年的话来。


像鸟巢一样吗?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遍遍重复着。几时开始,自己竟然也会被东方仗助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打动了呢。





实事求是地说,岸边露伴陷入创作的瓶颈的时候并不常有,尤其获得了天堂之门这样的替身之后,此类情况更可以称得上是实属罕见。


当此刻的岸边露伴再次将手里的稿纸捏作一团,准备投入废纸篓中的时候,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低头看着里面已经堆积起的废纸残骸,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一个再也无法忽略的事实:自己确实是碰上了久违的瓶颈。


然而这样的结论听上去是如此不可能,就连露伴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本明明该是信手拈来的番外短篇,此刻却让他莫名其妙地陷入了许久没有体验过的困境。


他执笔看着稿纸,图像却不肯在大脑成型。先前画的一张张废稿都在抽扯着他的思绪,拉出带着攻击性的空白。仿佛回到中学时期解数学题,总以为自己几乎快要想到了那个答案,但到了最后却没有一条思路成型。


事实上,这是一篇截稿日期在两个月开外的作品,但对于他岸边露伴而言,正篇的进度已经远远超前,开始番外的工作本该就是顺理成章。况且,他的工作安排表,是完完全全独立于截稿日期之外而存在的东西。


露伴已经连续工作将近一周了。明明昨天半夜才刚刚把新作的企划赶完,顺便把短篇的构想和试稿都发过去了,一觉醒来之后坐在桌前,却收到了编辑的电话。


“露伴老师,您稍微再考虑一下吧?毕竟人物是原作连载里最近突然意外超人气的配角诶?”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改变我的想法!”


“露伴老师,即使您不愿意在番外中写这个角色和主角相恋的剧情,也没有必要让他突然死亡啊!一下子出现这样的情况,会给读者造成混乱啊!”


“人都要死,这样的安排我觉得合情合理。”


编辑的态度相当客气,但态度却不容置疑,相当直白地要求露伴修改主要剧情。不管电话里漫画家怎么强调着番外本来就和原作的直接关系不大,但是对方还是不依不饶地希望他重新考虑。


“如果角色突然间做出和原作性格里完全相悖的行为和决定,”那位编辑一遍遍耐心地解释,“不管怎么说都影响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人不是会变的吗?露伴想要这么说。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却没能说出口。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沉默许久之后漫画家语气无比生硬地回复道,几乎能听见电话那头立刻舒了一口气,“新稿完成后再联系。”然后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从那通电话一直到现在为止,岸边露伴都一直处于难以解释的低迷情绪里,随着废稿的增多,甚至还有越来越暴躁的倾向。


露伴用身体抵着椅子向后一推,整个人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工作而僵硬的颈部和背部之后,漫画家抱着速写本和先前准备好的参考资料跑到楼下的沙发上想要换个环境。

 

在沙发上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拿起了第一本资料。刚刚静下心来没看几页,露伴就开始往后狂躁地翻着书页。片刻之后,他便‘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把资料扔到了一边。

 

这本里没有任何他想要的东西。而第二本、第三本竟然也是一样。

 

在前三本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之后,露伴的心情竟然比之前还要差劲了。他本来还以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正当他刚拿起第四本资料翻了两页、刚开始有点儿思路的时候,门外突然不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露伴,是我!”东方仗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使得露伴皱起了眉头,没有应声。

 

已经又这个时候了吗?感觉没多久之前这家伙才刚刚来过吧。看了一眼时钟,果然已早早过了放学的时间。

 

“露伴!”然后又压低声音,仿佛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应该是在家的吧?”


门外的高中生叫到第四声,漫画家这才极不情愿地从沙发上起身,慢慢移动到门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正好能看到仗助的脸,还有上面挂着的不加掩饰的笑容。


“露伴下午好啊!可以让仗助我进来的吧?”仗助歪头凑过来,一副早已准备好侵占他私人领地的模样。


啊啊,确实之前答应过这个小子,周五的这个时候可以来找自己一起吃晚饭的。但是。


“不行。这周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所以今天没有办法。”


“骗人的吧……露伴计划的交稿日我应该都有好好记着哦。”高中生稍微动了动眼珠,仿佛试图回想着什么。


露伴的身体挤在门与门框之间,并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握在门把上的手指也攥得越来越紧。他不想多做解释,但这也是迫不得已。“除了平时的之外这周还有另外的。”


听了这话的仗助有点为难地摸了摸后颈,不自觉地嘟起了嘴唇。露伴心想他也是清楚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妨碍到自己的工作。


“其实只是想见见露伴而已……我保证安静待在旁边,不会打扰露伴的!!”高中生的语气因为过分期待而稍显急促,可看了露伴的脸色之后又不由得迟疑了片刻,“……这样也不可以吗?之前都没问题的吧?”


今天的这家伙有点难缠啊,平时不是拒绝两句就会乖乖走掉的么?比如前天那次,还有上周末那次。露伴只想要快点结束对话,因为此刻他越来越难以压抑心里那股焦虑和烦躁。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散给你,”漫画家短促又不留情面地拒绝道,“工作上……”


话头戛然而止,露伴稍稍挪开了眼神。不想说。没有理由地,不想让仗助知道这些。


他没有必要向他人解释自己碰到的困难,他没有复述一遍与编辑的对话的打算,更不想谈论自己一开始就被拒绝了的想法。


“诶……工作上?虽然我不太了解,难道是没有灵感吗?说不定和仗助我说说会有帮助哦?”仗助的反应还是太快了,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起了他的话,“不过,明明是个天才的露伴居然也会有这种时候啊……”


露伴的视线瞬间又集中在了仗助脸上,速度快得吓了他一跳,里面的恼怒更是几乎让高中生后退了一步。


“你这个家伙很吵啊。”


“怎、怎么了啊露伴?”仗助一时间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你自己也说了吧,明明是个外行的小鬼,对漫画一点也不懂,根本不可能明白我在经历什么吧,”露伴烦躁地说道,在不必要的音节也拖长了声调,“所以一开始就没有要和你说的打算,更不用提什么有所帮助了。“


压不住的怒火窜了出来,但比起对东方仗助,更是对他自己。他讨厌别人看到他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无能为力的样子。


面前的仗助已经皱起了眉,显然也在压抑着自己的不快。“什么啊,我根本也是好意吧?”高中生小声抱怨道,“露伴总是这个样子,心里其实完全只有自己吧,根本没法去在乎别人的心情。”


“真是富有洞察力的见解,东方仗助,”露伴轻哼了一声,话语冰凉地刮蹭在两人的皮肤上,“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了吧,漫画对我而言……”


漫画对我而言,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重要啊。他是准备这样说的。


但出于某种他到现在也无法理解的原因,他脑海深处突然间毫无由来地想到: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一个他自己也无法想象,却冥冥中一定会降临的时刻,这句话不再会是他心中全部的真实。





傍晚的天空紫得甚至有些不真切,太阳刚沉下去的地平线边缘还镶着最后的橘光。


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天空了。


门半开着,东方仗助正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大声说着什么,可露伴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露伴眯眼看着他的口型,却无法辨别任何字句,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仗助按着他的那只手上。高中生的身影仿佛和几天前的重合,就连露伴也说不清,这已经是是第几次像这样在门口拒绝他了。仗助背后的絮云组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形状,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吸到天上去。


他们在吵架,他想起来。可露伴没有心思继续下去这场争吵,还总有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就和西沉的太阳一样绝对:如果他此时不逃离这里、迅速躲藏起来的话,将有些什么很不愉快的可怕事情要发生。


难道是什么对自然灾害的预知么?不合常理的飓风?暴雪?还是地震呢?


被拉住手腕的露伴没法关门,张口想令仗助松手。他知道自己说话了,然而却和刚才一样,露伴听不见自己说的任何一个字。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仗助如他所愿地乖乖放了手,低着头后退了一步。令露伴吃惊的是,他内心的不安却没有因此有丝毫的减轻,身体也和中了咒语一般无法挪动丝毫,只能不情愿地注视着退开的东方仗助再一次开口说话。


这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什么都听不见。露伴没好气儿地想道。仿佛是作为对他这一番想法的答复,世间一切的声音选择在那一瞬间统统回到了他的耳中。夏的蝉鸣、晚风里的树叶、吹散团云的迅风,还有东方仗助那不容错认的声音,像炮弹一样,天旋地转地撞上了他的心脏。


“我明白了,”他这样说道,声音轻得太不真实、太不像东方仗助,仿佛再用多一点儿力气,那些字句就要支离破碎,“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多余地来打扰露伴了。”


像是冰凉的雨丝流进了他的衣领。


不是飓风,不是暴雪,也不是地震。


不过是下雨的预兆罢了。


仗助面孔的细节都在这傍晚的天色下暗着,可偏偏能瞧见那双蓝眼睛覆上了一层刚刚涌起的水汽,那对深色的芯里燃着某种冰凉的、露伴从没见过的失落神情。


露伴倒希望那句话他是吼出来的。如果是这样,他还能大声回敬说“那么就不要来啊”,说“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说一切吵吵闹闹过后、就不会有人再放在心上的话。


可仗助没给他这个机会。


喂,等一下——露伴张口想叫住他,喉咙却干涩得像木砂纸,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啪。一声轻响,露伴以为那是终于落下来的雨滴,抬头看向紫得发黑的天空,却一丝云彩也未见,原来那片漩涡状的云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然后露伴这才想到,那声音太轻脆、太有金属的感觉,不可能是落雨。他着急地再次低头,仗助却早已经不见了。


他只感到心脏紧缩般地一抽,恍惚间撑开了眼皮。


视线慢慢聚焦,才发现躺在眼前的,不过是刚刚从手里滚落的一支钢笔。


一时间,刚才梦到的一切,都全然消散在从百叶窗狭窄缝隙里透来的日光里,只留下一小块紫色天空仍压在他脊椎和脖颈,沉得发紧,却说不出来什么缘由。他一边揉了揉自己扭得酸胀的后颈,一边审视着书桌,有几页稿纸还散着。


雨终于已经停了,不过天依然阴沉着。如果不是看了时间的话,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趴在桌上从凌晨睡到了午后,搬到杜王町来之后这还是头一次。


露伴一张张整理着自己昨晚的画稿,看着自己一点儿都挑不出毛病的成果,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此刻沉甸甸的心情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漫画,而是与他梦里的东方仗助有关。


……除了那并不是梦。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话从仗助离开以后就时不时在他脑海里打转,露伴也绝无可能生出这种梦境来。而且,一想到他就连梦里也不放过自己,露伴就越想越生气。


那个幼稚得要死的小混蛋,竟然在他工作不顺的情况下还好意思说出那种话!说什么再也不会来打扰他,根本就是赌气的信口胡扯。他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要是能有那么一天不来就要见鬼了。


不过是因为太专注于工作所以没有空陪他闹而已,居然就能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吗。明明早就警告过他了吧,如果连这种事情都接受不了的话,交往也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逻辑上而言,他们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普通的吵架。对于这一点,不仅在露伴为数不多关于恋爱内容的取材里反复出现过,他个人经历也同样对此无比熟悉。情侣之间的争吵,在他笔下恐怕永远比怎样矫揉造作的甜蜜美满都更真实。


说句实话,露伴倒是说不上担心,毕竟那个家伙今天绝对还会过来的。之前每一次不管闹成什么样,仗助第二天总会雷打不动地找各种理由回来找他,要不嬉皮笑脸、要不哭丧着脸地想方设法让露伴原谅他。

 

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吧。一边这么告诉着自己的露伴一边麻木地把稿件一张张喂入传真机。等东方仗助那家伙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不是说不来了吗,那就永远别来最好啊!





露伴没能等到东方仗助。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高中生也没再出现过。


不过话说回来,“等”这个词也许不够准确,至少漫画家自己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有所期待的。


露伴轻哼了一声,烦躁地合上了手里根本没有在看的书,目光又落在了窗外。早上刚刚又下过小雨,偶尔路过的行人大多都穿着雨靴或是胶底的鞋子,手上拿着雨伞以备不时之需,行色匆匆地奔往自己的目的地。不过也有人不紧不慢地溜达着,时不时停下来和马路对面的熟人友好地打个招呼。


自从昨天和编辑电话交代完稿件之后,露伴几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没有交稿后的放松和愉悦,也没有急切地想要开始新一轮的创作。他甚至还因为忘了自己原本到底打算干什么,来来回回上下楼了两次,最终好不容易想起是要去厨房里吃点儿东西,却也没能留心自己塞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食物。


现在正值周日的午后,岸边露伴打起了出门散步的主意。


上周起家里的罐装乌龙茶就已经喝完了,原本预期的采购也已经搁置了好几天。现在不仅工作做完了,雨也已经停了,难道不正是出门的绝佳时机吗?露伴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拿起钱包和钥匙就出了家门,踏着不徐不疾的脚步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毕竟每一条让他出门的借口都那么完满,他简直没有理由不出门了。


虽然天已经晴了起来,但地面依然潮湿着,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某种草地和树叶湿润的气息。


露伴一向喜欢在这样初夏雨后的天气里散步,因为这种时候相当适合于观察雨后各种出来透气的生物。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却一直在装作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的行人。每次看到穿着深色学兰的高个子都忍不住定睛多看一眼,不过他们谁都没有顶着东方仗助那标志性的头发。


从奥森里出来,露伴一只手勾着购物袋,另一只手单手打开了乌龙茶的易拉罐。虽然他不常这么做——在大街上立刻打开刚买的易拉罐饮料咕嘟咕嘟地喝起来,总让露伴觉得是件幼稚到与他不符的行为——但此刻他并无心在意这些,只觉得灌了几口下去之后,心情瞬间舒畅了起来。


虽然东西已经买了,但岸边露伴并没有立刻回家的意图,仿佛自己好像有什么在家里等候的必要似的。不过还没等他走出一条街,就听见不远处一个令他惊喜的熟悉声音在和他打招呼。

 

“露伴老师!” 

 

“康一君。”露伴转过身去,朝着向他快步走来的小个子少年应道,脸上好不容易勾起一个笑容,不过在看清少年旁边没有站着别人的时候,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居然这么巧啊,能碰到你真是太令我高兴了。”

 

“是啊,我正准备去和由花子学习呢,”康一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回应道,低头看了一眼露伴手中的购物袋,表情又转为好奇,“诶,老师这是要去仗助家吗?”

 

听到那个名字,露伴脸上残留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稍微别开了脸。“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去那个家伙家里啊?”

 

“诶,老师不知道吗?我以为他打电话和老师说过了呢……”康一惊奇道。

 

“说什么?”康一话音还没落,露伴便像子弹发射一样迅速地问道,片刻之后又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热切佯装咳嗽了一声,不过已经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啊,仗助君昨天突然生病了,还有点发烧来着。果然还没来得及和老师说吧?因为朋子小姐这几天也不在家,所以刚才我也稍微去看了他一下,不过不能陪多久有点可惜啊……”仿佛没注意到露伴反应不寻常的康一好心解释道,说起仗助的时候神色也多带了些担忧。

 

生病?露伴稍稍瞪大了眼睛。前天不是明明还好好的吗?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活蹦乱跳的,吵架吵得也那么有气势。

 

“那家伙平时看起来那么强悍,居然也会生病的吗?”露伴小声嘀咕道。


“可能是因为周五晚上淋了雨吧?在公园里的时候。”康一猜测道。


“淋雨?他没事在外面晃什么啊。”


“是啊……下雨赶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仗助君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雨里那样呆着,所以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吧,”康一挠了挠后颈,边回想着边说道,“仗助君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发型也一团糟来着,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意外啊。后来把他送回家去之后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今天才又去看了一下……”

 

“心情……不好吗?”露伴想象着那时下雨的场景,一边重复道。

 

康一点点头,脸上露出‘这也是没办法’的表情。“是啊,上周是东方警官的忌日吧,而且下雨可能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才……”

 

啊。

 

露伴猛然间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目光虽然还盯着康一君一开一合的嘴唇,却已经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了,就好像那些字句都已退化成了无数蜜蜂扇动翅膀时的低鸣。


自己是之前在莲马那件事情的时候,和康一交谈偶然得知“东方警官去世并不是意外”这件事的。仗助对于他知道这件事情应该是毫不知情的,而他也从未在仗助面前提起过这样的话题。


虽然那个时候与东方仗助这个人只能说得上是“几乎没有交集”,但他还是在日历里做了个不显眼的记号。岸边露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日后有可能派上用场的信息,总想着非要以某种方式记录下来不可。


按照那家伙的性格,露伴猜想他是那种会想要和家人、或者一个人独处的类型,不过那个时候,确实是来找自己了吧。


而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拒绝他的了,更不记得仗助是否有什么异样,只觉得此时此刻脑海里盘旋着的不协调感却令他头重脚轻。


即使如此,周五的时候那家伙也依然嘻皮笑脸地敲了他家的门啊。真是太讨厌了。


“……老师,露伴老师?”康一似乎发现了他的走神,一边多叫了露伴几声,一边伸出手臂在他面前挥了挥。


“嗯?”为了掩饰刚才心不在焉的状态,露伴迅速应了一声,“康一君,真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啊。”

 

“这也没什么啦。毕竟平时仗助也会这样照看我们,而且有疯狂钻石在,说实话解决了不少麻烦事情呢,”康一若有所思,仿佛是下意识地真诚说道,“老师不去看看他吗?睡着之前仗助君还一直在说想见露伴老师呢……”

 

露伴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迅速挪开了视线。他把手里的易拉罐举到嘴边,一口气把剩下的茶都灌了下去,想要努力平复心里像是气泡翻腾上来一样躁动的心情。

 

“啊啊,没办法,”片刻之后,露伴嘟囔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极为勉强,“果然还是稍微去一下吧。”

 

面前的康一君朝他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片刻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啊’了一声,突然掏起了校服口袋。

 

“对了老师,这个是仗助君家里的钥匙,”康一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露伴,“之前仗助君刚吃了药有点儿昏昏沉沉的,就借了备用的钥匙帮他锁了门。要是仗助君还在睡的话,就用这个进去吧。”

 

谢过康一之后,露伴将钥匙用力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锯齿在他的掌心刻上了红印。他强压下心里现在立刻马上就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情绪,试图以最正常、最不引人注意的步幅往仗助家走去。

 

所幸去的路程并没有多远,不过一会儿他就已经站在了东方家的门前,感叹着自己幸好对未受邀请地私闯民宅这种事情毫无道德上的挣扎。


房子里很安静。露伴之前来过一次,所以在玄关脱了鞋子之后,便直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仗助二楼的房间门口。

 

仗助的房门虚掩着,露伴推开了一个刚刚好的缝隙钻了进去。熟睡中的少年果然如同康一所说的那样缩在被窝里,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凌乱地散落着,嘴唇苍白又有些干裂,额头上还有一条显然是用来降温的毛巾。

 

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么狼狈、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啊。


他是知道的,仗助在这方面并没有对他有所期待。“陪伴”和“照顾”对他岸边露伴而言,尚且还是未曾涉足、也不在计划之中的意图。


但同样地,他也清楚仗助的怒气冲冲并不是毫无来由,只不过这和他所猜测的幼稚心态相差甚远。


走过来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的一切,终于在看到仗助的这一刻才全然理解了。


那家伙生气的理由,大概并不是因为在想要见到自己的时候却推开了他——不管哪一次都不是——反而是因为自己在陷入了困境的时候,却完全拒绝了仗助的陪伴。


虽然露伴没有过照顾任何人的经验,但好歹自己也是生过病的(并且为了确保漫画的顺利进行,从此打定主意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也算是清楚理论性操作。漫画家刚打算用手背贴贴少年脸颊,想要试探对方的体温,却被突然间咳嗽起来的仗助吓了一跳。本以为下一刻就要醒来的仗助也只是侧了侧身,便继续沉沉睡去,连眼睛都没睁开。


露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小幅深呼吸着,试图平复着自己都没察觉到加快的心跳。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仗助还没醒来,还是稍稍有点可惜没能立刻见到那双蓝眼睛望着自己的模样。


作为一名出色的漫画家,露伴拥有一个故事叙述者对自身情感的自制力并引以为豪。他有着对美的瞬间的感性,他能为沸腾山巅积雪的日出双眼湿润,内心随着圣托斯普利托广场回荡的钟声而震动,可对人,别人的遭遇对他而言只分为“有趣的素材”、“稍微有点潜力的素材”,和不仅与他无关、且“无聊至极又不堪一提的琐事”。


可以说,他岸边露伴的心情从不为他人轻易起伏。不过,和这个家伙在一起之后,他好像对此别无选择。





床上的人动了动,传来一阵衣物和被子布料轻柔的摩擦声,片刻后那声音又戛然而止,就好像躺在被窝里的人突然间僵住了一样。


露伴手中的书啪地翻过了一页,打断了快要凝固了的静默。“醒了吗。”倒不是问句。


“露伴……?”仗助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声音干哑得几乎变成了气声,“是在做梦吗?”


大漫画家岸边露伴不仅没在自己家里好好画着漫画,还跑到了他东方仗助的床边看书,看样子还是直接从他的书架上拿的。

 

“不是做梦,”露伴干巴巴地说道,把桌上的杯子往仗助手边推了推,“先给我喝点水,不然别用你那简直不能听的嗓音跟我说话。”

 

仗助赶紧稍微直起身来,抓起杯子小心翼翼地灌了几口下去。“好甜……”有点儿出乎意料的仗助小声说道,举起杯子似乎是想要仔细看看里面的成分,然后目光又控制不住地移到了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书的漫画家身上。

 

“露、露伴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碰到康一说你病了,朋子小姐也不在家,所以我被逼无奈就来看看,”露伴像是准备好了台词一般流利地说道,颇有气势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明明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能说病就病的啊。”


“抱歉啊,”仗助双手合十,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沙哑,但意外地不让人讨厌,“让露伴担心了!”


露伴轻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啊,不过要是朋子小姐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一定会很困扰吧。前脚刚走你居然就生病了,是想说完全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吗。”


“再强悍的人也有偶尔生病的时候吧,”仗助逞强道,“而且我啊,恢复得很快,所以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啦。”

 

“这么说我是白来了?那我现在就走。”露伴挑起眉毛,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等、等一下啊露伴!”着急起来的少年一时间猛烈咳嗽了起来,一旁作势要走的岸边露伴也停下了动作,“我还没跟露伴说…… ”

 

“说什么?”露伴皱起眉头看着床上的人,扬了扬下巴指示对方把掀到一半的被子好好盖回身上。

 

高中生一边用手指来回揉搓着被子的边缘,一边稍微低下了头。


“之前……和露伴吵架的时候,”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憋了太久后好不容易说出来的释然和真诚,“说出那种话实在是太不成熟了,对不起。”


喂喂,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居然赶在自己教训前就道歉了,这是想憋死他吗。


“你也知道幼稚啊,东方仗助?”露伴最后没好气儿地说道。


“我也是想好好解释的说……”少年不自觉地稍微撅起了嘴唇,“并不是因为漫画的缘故才和露伴赌气,而是一想到露伴碰到了棘手的问题也不愿意跟仗助我说这一点,就会觉得很烦躁,这样一来好像无论如何都没法靠近露伴的世界啊。”


“比起说那些赌气的话,下次有这种想法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我是觉得,露伴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大概什么忙都帮不上,”仗助讪讪移开了视线,虽然试图摆出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可神情里还带着难以掩饰的不甘心,“不过我啊,还是忍不住想着‘如果能分担一点露伴困扰的事就好了’之类的,虽然心里知道对于露伴而言这恐怕是幼稚的想法,但是要我放弃这样的期望一时也很困难啊。”


虽然早就理解了仗助的心情,但是听到他这样的坦白,露伴还是沉默了几秒思考自己应有的回应,直到仗助好奇地抬起头来打探他的反应时才稍微看了他一眼。


确实,他岸边露伴不管是生活里还是工作上都是个绝对独立的个体,仿佛真的不需要他人的存在。与普通人分享自己的苦恼之处并没有意义,也毫无必要,所以他一直以来并没有这个习惯。


但即使如此。


“什么啊,本来和你交往的时候就完全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吧。所以说和你这个笨蛋说了也没用,”说到此处露伴却一时顿了顿,仿佛不得不为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做心理准备,徒劳地换上他最漫不经心的声调,“以后,给我安静呆在旁边就够了。”


即使如此,不管是困扰自己的,还是让自己开心的一切、那个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也许有一天,他会让仗助全盘知晓的。


他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抗拒那一天的到来,毕竟谈恋爱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的事情。即使一开始的期望再怎么微不足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会渐渐变得不满足。就和画漫画一样,每次都想要画出超越上一期的作品来。

 

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他自己没能逃过这样的定理,更不可能指望东方仗助这个高中生能成为例外了。


露伴稍微允许自己的视线回到仗助脸上,却发现高中生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显然没有放过刚才漫画家话里的暗示。“那也就是说,以后还可以一直、一直继续打扰露伴吗?”


如果放在平时,露伴对于这种话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一句不冷不淡的回应之后就能当作没听见,不必去思考更远以后的事情、更久以后的自己。可此时此刻,露伴却在脑海里来回咀嚼着仗助说“一直”这个词时促音的干脆。面前的高中生并不畏惧地望着他,耐心等待着也许并不会到来的答案。


“一辈子太久了,仗助。”他这样说道,没有直接回绝仗助的问题,也没有给出回答。


东方仗助这个人很奇怪。他总是与露伴所想的不一样;本该是怯生生又小心翼翼的时候,他居然能毫不害臊,甚至称得上是莽撞;而有的时候却又能因为一点儿小事闹着小孩子气的变扭,或又为其他类型的小事而脸红得不可开交。但不管什么时候,仗助那种从没想过要掩饰的、对他岸边露伴的期待都从未动摇过,纯粹得令他好奇。


他想要仗助一直这样。


露伴将手指插入他散开的发间,触碰着温热的头皮。仗助没有说话,像一只安静下来的大犬温顺地贴合着他的手掌,感受着露伴冰凉的触摸。他半合的眼睑带落了低垂的视线,因为发烧的缘故,脸上还带着烫人的红晕。


如果他将现在的仗助画下来,这一刻就会在他笔下成为永恒,可露伴甚至在脑中都无法说服自己执笔,因为他突然觉得比起这么做,自己心里更渴望着能一直、一直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这一刻又一刻的永恒。


“我说,下次你要是再说那种幼稚的话,我绝对会用天堂之门帮你好好实现的,让你一辈子都走不到我家门口。”露伴警告道,试图稍稍收回了手,不料却被仗助一把攥住。


少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稍微直起身来捧住露伴的手,难以觉察的热度轻柔地拂过漫画家的指尖。“啊啊,露伴的心情,从今以后会更加好好保护的啊。”

 

在那个莫名熟悉的热度下,露伴迅速低头一瞥,果然看到疯狂钻石的影子一闪而过,手指上原本还留着淡淡划痕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喂,等一下!明明没叫你治疗吧,都生病了还多管什么闲事啊!!” 露伴感到脸颊一阵燥热,不由分说地立刻抽回了手,想起那本被书页他砸得乱七八糟的资料还摆在他柜子里。


“抱歉抱歉,就是因为生病嘛,所以大概替身能力不太稳定?”仗助双手合十,赔着笑脸说道。

 

这都是什么扯淡的借口啊,居然还好意思说得出口。刚准备这么开口回应的露伴却突然间闻到了某种奇怪的气味,忍不住抬起头多嗅了几下,然后稍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吗?”大概是因为感冒所以什么都闻不到的仗助不解地问道。

 

“好像……好像是粥烧糊了。”露伴匆忙站起身,打开房门后越来越浓烈的焦味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露伴居然还煮了粥啊?”

 

“喂喂喂,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吧,”露伴边溜出房门,边对着想要跟过来的仗助摆了摆手,“你就好好呆在床上吧,我去看看就好。”

 

“那怎么行啊!要是锅烧坏了还可以用我的疯狂钻石……”

 

“……那随你。”





杜王町刚过午后的周末。

 

岸边露伴和东方仗助,又一次并排走在这条通往岸边宅的路上。穿着长学兰的少年步伐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轻快,先是肩膀时不时“不小心”地碰到上漫画家,然后是手背、手指。

 

露伴瞪了仗助一眼,但倒也没有躲开。“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你生病的时候,至少没那么缠人。”

 

“生病的时候当然不敢靠近露伴啦,毕竟怕会传染给你的说,”仗助笑嘻嘻地说道,“我的替身也治不好感冒这种东西,要是影响了露伴画漫画肯定又会被骂吧?”

 

“啊啊,你清楚就好。”露伴轻哼了一声,眼睛里却多了份笑意。

 

这一天晴朗得就像是夏天该有的样子。广阔的湛蓝天空几乎无风无云,空气里也盈满了太阳照射之后草木散发出的柔和香气,一丁点儿几日前瓢泼大雨的迹象都没留下。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露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棵树前。

 

身侧的少年不解地看了他,但却也停下了脚步。“露伴?”

 

漫画家没有回答他,一语不发地来回扫视着那棵树熟悉的枝干,片刻之后忽然‘啊’了一声,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还在那里啊……”露伴低声感慨道,自己都不知道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什么还在那里啊?”仗助比刚才更加困惑了,抬头看向露伴目光所在的方向。“啊,是之前那个鸟巢吗?为什么会觉得不在了?”

 

露伴收回视线,稍微看了仗助一眼,简洁地答道:“之前下了暴雨。”

 

那场雨里,虽然回想起来有点可笑,但他确实曾想过——那个小小的鸟巢会不会和他与仗助的关系一样,说不定会在摇摆不定的狂风里崩离散架。现在它却还稳稳地卡在原处,不知道是重新筑起来了,还是一直都没有掉过。

 

“好像还真是……不过它没事也是正常的啦。”仗助不经意道,却惹来漫画家好奇的视线。少年对漫画家咧嘴一笑,侧头看着树上的鸟巢继续说着,“因为毕竟是自己家嘛,所以大概建得很牢固,就算是有所破损也能及时修补吧?”

 

露伴愣住了片刻,和之前在那棵树上的时候一样,心里升腾起一股无法抵抗的冲动,伸手轻轻触碰仗助的下颌,直到对方也终于对上他的视线。

 

“是啊。正是如此。”他这样一字一地轻声回应道。

 

紧接着,就在那片带着绿意和夏风的树影之下,露伴身子前倾,抬头吻上了毫无防备的高中生。

 

仗助先是僵住了片刻,仿佛无法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一般怔在原地,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环住了漫画家的腰,温柔却又带着羞涩地回吻着露伴。待露伴稍微退开了一些之后,睁开眼却发现面前高中生的脸颊上早已染满了红晕。

 

仗助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在盯着他们看之后才对露伴悄声问道,“在外面这、这么做没关系吗?”

 

“啊啊,没关系,”露伴毫不在意地应道,拉起仗助的手径直往家门口走去,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戏谑,“快点进来吧,还有更多的事情想对你做。”

 

身后的少年一时间没了声儿。

 



end.



感谢阅读!


之前写过一版自己都看不下去2333 只好慢吞吞改到今天

原本打算昨天生日的时候发出来 但还是没能赶上啊hh


(悄咪咪祝安安生日快乐

也想谢谢  @冠位普通人★  不然我肯定发不出来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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