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汤

圣艾丹的孩子们都在教堂边的一片草地上玩耍，年长些的孤儿们担当起了大哥哥大姐姐的职责在一旁照看他们。引起科林的注意力根本不难——那孩子一下子就看到他了。他熟练地悄悄溜走，没引起别人的主意；迪克在想，这技巧到底来源于他作为Abuse的经验呢，还是来源于他是个身处哥谭的孤儿。

 

这条街附近有个公园很适合谈话，于是两个人跳到上了公园里金属制的野餐桌，脚踩在长椅上。

 

清早的时候有阵雨安安静静地洗刷过哥谭。现在到了下午，城市里已经基本干了，不过天空仍然保持着那种灰色，空气中也残留着雨后的气息。湿漉漉的路面以及落叶隐约沉腻的甜香。回味起来就如同香烟的烟雾，或者是压煮出来的浓咖啡。这味道是一年里这个时候独有的，比春季绿意森森的阵雨要深沉、旺盛得多。

 

“格雷森先生？”

 

迪克看了看男孩，试图在不吓到他的同时表现出自己严肃的态度。

 

“科林。达米安告诉我你以后都不会过来玩了。”

 

“是的，我不会再来了。”男孩答道。而他看起来几乎有些生气。

 

“噢。”

 

迪克咬紧牙关。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他很关心达米安，也不想看到他受伤，但是要想为他修补他和别人之间的关系？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先是替达米安道歉，然后回家把这一切跟达米安解释清楚？逼着他和好？

 

与此同时科林正把玩着外套正面的一颗棕色纽扣，一条腿不安分地抖动着。最后，是他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瞧，格雷森先生，如果这么说话冒犯到您我很抱歉，但是……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迪克抬了抬眉毛，疑惑的感觉在他胃里汇集。“不好意思？”

 

红发男孩的双手攥成了拳头，脸上带着一种和三周大的小狗仔一样严厉的表情皱眉看着他。“如果我做了什么让您不满的事情，格雷森先生，我希望您能直接——”

 

“等一下，孩子。往回倒一点儿，”迪克带着一个惊讶的手势打断他，“我从没说过我不想让你来庄园啊。”

 

科林的眼睛瞪大到了夸张的程度。

 

“噢，我只是——我很抱歉。我还以为——”

 

迪克耐心地等到那孩子冷静下来、不再结结巴巴的时候。几只鸽子若无其事地默默从旁边走过，但一发现没有面包碎可以吃的时候，它们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达米安跟我说，只有您，呃，不在的时候，我们才能一起玩还有去夜巡什么的，” 科林终于解释道，“我还以为也许您生我的气了之类的。我也不知道。嗯。”

 

迪克打量了身旁瘦小的男孩片刻，和他的另一个形体相比，现在的他看起来小得让人不敢相信。

 

“所以你们还是朋友？”

 

科林果断地点了点头。

 

“其实是呃——你没再过来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俩……吵架了之类的。”

 

“唔，好像没发生过？” 科林有点儿不知所措地回答道。

 

“那——那就好。”

 

当迪克意识到达米安和科林仍然关系良好的时候，他立刻感到了一阵欣慰，只不过这欣慰感中很快又添了一丝新的不安。因为如果他们仍然是朋友，平时也有一起玩，那为什么达米安不想要科林来庄园了呢？迪克清楚是因为他的缘故；这点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但达米安这么做的缘由仍然让他捉摸不透。

 

很显然达米安意识到了过去的几周里迪克的表现有点奇怪，但迪克不知道的是男孩是怎么理解他的举动的。也许是他受够了，想要把他健康的友谊关系和一段已经腐烂的关系隔离开来吧。

 

“听着，科林，我觉得我可能……引起了一个小误会。请记住只要我还是蝙蝠侠，随时都欢迎你来庄园玩。”

 

“好。谢——谢谢，格雷森先生。”

 

那可怜的孩子看起来有点儿被吓着了，于是迪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一边抬起眉毛一边将头微微前倾，就好像他们在分享一个秘密一样。科林也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以一个灿烂的表情。

 

他们走回圣艾丹的路上聊着轻松愉快的话题，但在他们分别之前，迪克叫住了他。

 

“嘿，科林。你和达米安。你们俩有没有……”

 

可他问不出口。他不想知道。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会等到达米安自己亲口告诉他。

 

“……没事了。呃，那下次见？”

 

科林皱起眉头，但最终皱眉的表情还是变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的。下次见。”

 

虽然达米安怎么想的仍然是个谜团，但是迪克在跟科林谈过之后，终于感觉事情稍稍解决了些。这让他开心了起来，突然萌生了想要在外面多待几个小时享受一下的想法，于是他没有回到车上。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屋顶，好确定现在的大致方位，接着他发现这里离自己最喜欢的咖啡店之一只有七分钟的步程。

 

于是他一路轻快地走着，在地面上寻找方向总让他觉得有点儿紧张刺激。没有了蝙蝠装，他只是个平民，而且没有了燕尾服的装扮，极少有人认出他是韦恩家族的继承人之一。他不过是另一个普通人罢了，自由穿行在城市里无名的地带。

 

在某处他决定抄近道从一条小巷里走。

 

他完完全全没有看见、听见、闻见、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察觉到那个跟踪着他的身影。

 

一个黑影从消防梯上而降。

 

虽然整场袭击只持续了不到二十秒，加上那时候一切发生的速度快到他来不及眨眼，但是以后他回想起来的时候，这些记忆都会变成慢动作镜头。时间被拆成了一片片，每一个感官的感觉都放大到无比清晰。

 

踩着橡胶鞋底的脚掌在他转身的时候踢上了他的右眼。紧接着，脚后跟沿着他的侧脸狠狠划过，让他的内脸颊撞上了臼齿。有血的味道。前额也撞上了被烟雾熏黑的砖墙。疼痛以热流的方式刺痛着他的脸。一把刀直指着他的后颈。

 

让他这样完全意料不到的袭击，根本不可能是个普通的街边小贼能干出来的。他挣扎着把手伸到口袋里，在手机上按下紧急呼叫的代号。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回应他求救信号的链接通讯声时，他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停止了挣扎。他转过身去面对着一把短剑的剑尖。片刻之后，剑已入鞘，取代而之指向迪克的是对方指责的手指。

 

“你在这里干什么，格雷森？”

 

“我是来看科林的，显然。”

 

达米安凑上前来，一把抓住迪克的领子。迪克任由他被往前拉扯着，但往前的势头猛然一变，达米安就把他往后抛到了墙上。他狠狠撞入老砖墙里，尘土飞扬的红砖碎片从墙面上掉落，滚到了水泥地面上。他的胸口一阵痉挛，想要抓住身体里被挤出去的空气，有半分钟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浑身酸痛又孤立无援。当他终于能呼吸了的时候，达米安充满野性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那是一片燃烧着冻结的深海蔚蓝冰洋。

 

“你离他远点，不然我就打断你的双腿。”

 

迪克举起双手。和好。投降。无辜。

 

“达米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再让他来庄园了。我还以为你们俩……”

 

他渐渐没声了，感觉一阵青少年般让他脸红的热度浮上了脸颊。但在盛怒状态下的达米安也根本注意不到有什么异样。

 

“不许碰他，”他警告道，“别再邀请他一起夜巡。总之不要靠近他。”

 

少年和以往一样毫不屈服，虽然也许不是个好主意，但迪克还是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战斗欲渐渐被点燃。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心情。

 

“达米安，听着——”

 

“不，你给我听好了，格雷森，”他嘶嘶道，还一边往前戳着手指强调自己的语气，“就因为你对红发有种见鬼的狂热爱好，不意味着你就能——你他妈到底在笑什么？”

 

他愤怒地跺着脚，但这不知怎么反而显得非常可爱，让迪克笑得更厉害了。

 

“你以为我在——在勾引科林？”

 

在他又回到一直以来的愤怒表情之前，一阵放松和希望的神情闪过达米安的脸颊。他的耳尖也开始因为某些完全不是气愤的情感而发红。迪克趁机将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心里做好了被甩掉或者更糟糕反应的准备。但出于某种原因，达米安没有甩掉他的手。

 

“看来我们得好好弄清楚一些事情。我们能坐下谈吗，拜托了？”

 

他们离开了小巷，就坐在那外面的马路边上。工薪阶层人们常住的居民房就在他们周围。哥谭的这一部分并不怎么兴旺吵嚷，而此刻正处于午饭和下班高峰期之间的间歇期，更让周围显得有些僻静。除了寥寥几个裹紧外套御寒的路人以外，街道上几乎空空荡荡。迪克将手搭在膝盖上，想要跟达米安解释。

 

“你瞧，达米安，我对科林没有那种兴趣。完全没有。我保证。如果这就是你为什么那么做，那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右侧的少年皱起前额，那个和他小时候如此相似的表情猛烈地撕扯着迪克的心，让他感到一阵奇异的、震颤着的疼痛感，就像肌肉发麻之后的感觉。

 

“你一直问起他。还一直邀请他一起夜巡。还——”

 

“我只是很高兴看到你能有个信任的人。”迪克坚持道。

 

达米安把双腿收拢在胸前，沉默不语。

 

迪克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做好心理准备。目前为止他都做得很好，所以他想以此鼓励自己，鼓足勇气。

 

“我已经跟他说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欢迎他来庄园，但我也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想带你的男朋友——”

 

迪克突然听见身旁一阵尖利的倒吸气声，然后试图让自己别慌。

 

“格雷森，”男孩的脸颊红得要命，迪克觉得一阵阵热浪几乎都要从他的脸颊上发散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就以为——”

 

“没有。”

 

“但你们俩——”

 

“说了没有。”

 

迪克紧紧闭上双眼片刻，想要重新集中精神。

 

“达米安，我知道你，嗯……喜欢男孩子。”

 

没有回答，但达米安的头以一个僵硬的弧度朝向他。迪克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坦白已经燃至他的胸口。

 

“几周以前我在检查安保系统。然后我发现了你的信号干扰器。”

 

一阵畏缩感在他胃里聚集，这是他自己的羞愧和尴尬所带来的症状。

 

“我不是故意打探的！我真的以为会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我很抱歉！”

 

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等待着肢体攻击的到来，但少年并没有动。达米安仍然在脸红，虽然那阵红晕已经在渐渐消退，他的脸颊也开始恢复原有的浅金色泽。然后迪克发现达米安的表情是如此不可捉摸，小心翼翼地不透露出任何感情。他意识到，这让他有些恐惧。

 

当达米安终于回复他的时候，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着冷静，就好像他所说的一词一句都需要小心稳妥地拿捏。

 

“我理解你这样做的原因。我也……不介意你知道。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

 

迪克靠得更近了些。“跟我说说看。”

 

“好，”达米安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能够信任你，格雷森。”

 

迪克舔了舔嘴唇，这是他为了拖延那么一点点儿时间时下意识会作出的举动。这孩子总能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

 

他最后只好说了一句，“好吧。”

 

达米安的眉头带着一缕决心。“我确实可能……如你所说地“喜欢男孩子”。但科林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想让他成为我的男朋友。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上，他和我保持着一致的想法。”

 

迪克轻笑了起来。“你对这点真的很执着。”

 

达米安与迪克对视着。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重要。”

 

“好，”迪克茫然地答道，“我明白了。”

 

达米安看着柏油马路眨了眨眼之后叹了一口气。

 

“呃，我很高兴我们把事情都说明白了。”迪克说道，虽然他总感觉还有许多旁枝末节没有完全处理。这带给了他一种坠落一般的感受，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但不管这件事情的结尾会带来什么，他都决定承受。因为总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也说不清、解不完的。“我们回家吧。”

 

他们俩都站了起来，迪克拍了拍裤子后面。一阵大风忽然刮过，卷走银色的汉堡包装纸和几片橙色落叶。

 

“天有点凉了，”迪克评论道，竖起他的衣领，“最好拉上拉链吧。”

 

达米安嘲笑了这个主意，但他的手还是扯起了黑色外套的下摆。

 

“那，格雷森？”

 

迪克挑起一侧的眉毛。“那……什么？”

 

达米安朝自己手指的方向撇了撇头，将衣摆上的拉链朝外伸，就好像……

 

那动作让一阵也许是怀旧感的暖流击中了迪克。只不过十岁时的达米安是绝不会让迪克帮他拉外套拉链的，而且宁愿冷到得低温症也不会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可在他面前的仍然是那个孩子，在这么多年后，做出的这个举动虽然看似应该让迪克感到熟悉，但他其实并没有怎么体验过。达米安允许迪克照顾他，也许已经几乎到了请求的程度。

 

迪克得要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才能让自己双手不去颤抖，开始将拉链的铜质底部合在一块，沿着拉链齿朝上拉。他将拉链一直推到达米安锁骨的位置，可他的眼睛却接着往上游走着，追寻到脖颈的位置。他看到达米安吞咽时，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的样子。

 

然后迪克也吞咽了一下，一时间嗓子干燥得让他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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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今天的更新稍稍有些晚！因为这段实在太长啦ww而我也不想把它分成两段，因为真的可爱到极点！！我最喜欢的部分是迪克给达米安拉拉链的时候。那种带着渴望的触碰有一点儿色气又非常温暖（根本没有翻译出来好么